风流倜傥Godzilla

*第一人称写剩下六人的临终

“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何异同？”

“将毋同。”

王戎：诉钟情

永兴二年夏，河洛暴雨。

自元康九年贾后废愍怀太子后，六年间的局势着实不太平，比如废太子之死，赵王起兵矫诏诛贾后、杀张华，齐王冏蛰伏多年终于得势，河间王司马颙及成都王司马颖起兵反冏，长沙王司马乂等待八年终于等来为同胞兄长楚隐王司马玮报仇的机会、旋即又被东海王司马越所囚、成了司马越赠给颖颙联军的投名状。最后争到永安元年，风华正茂的司马颖得以拜丞相，封皇太弟。

姑且算是尘埃落定。

这些年的洛阳城好似一个衣冠不整的绝代佳人，整日在尘土飞扬中引来送往。

太极殿外杨男胤折断的箭簇、金墉城中从贾南风手中洒落的金屑酒、建春门头司马冏折了的王旗，东市刑台上陆平原与陆清河濒死幻象中的华亭白鹤，帝王冕服玄衣赤舄上嵇侍中那一点干涸的血迹。

不过在颍川乡民的眼中，王都洛阳所发生的一切，并不会比夏日变幻莫测的天气和巷陌里的家长里短更有趣味。

比如那个王家老大人临终还要大肆摆酒宴饮的故事。

听说王家的那位老大人曾经位列三公、总理三司，少年聪颖身材秀美素有至情至孝的雅名，于荡阴之役的白刃之危中谈笑自若、气象清虚，就连如今濒死之时，都毫无忧惧之色。

又有人说王家老大人碌碌无为并无殊能，他生性吝啬钻核卖李、对亲族子弟冷淡相待、连亲生女儿落难都只冷嘲热讽不愿襄助，天下人谓他之鄙吝已入膏肓之疾，获讥于世。

然而我并不明白，外人的一切品评到底与我何干。在颍川倾盆的暴雨中，我想起的是四年前阳光灿烂的洛阳城郊，那时我年近古稀、掌尚书令位居机要，目睹了司马家族一场又一场的血腥杀戮，在漩涡之中不知今夕暮霭、不知明朝云霞。我规劝过张茂先，却只能看着他身不由己被贾氏所牵连祸及全族；我讨好过孙俊忠，最终得以使我与夷甫性命无忧；我赞赏过潘安仁，然后便目睹他和老母亲在东市身首异处。

别人眼中的我位总鼎司，却只委事僚属，自己乘着牛车漫无目的地在京洛四处游走，东市、南街、池苑、太庙、行署、永明里、建春门……直到当年的黄公酒垆。

我认识阮步兵时不过十五岁，嗣宗年长我二十，与家父同为郎官，却总是寻到郎舍中与我清谈论道。嗣宗炫耀说他邻家有美妇当垆沽酒，领着我去黄公酒垆饮酒为乐。当年叔夜尚在人世，也时常与我们一起在黄公酒垆痛饮，日光斜斜投射进酒垆之中，勾勒出一个矫矫如松下白鹤的轮廓。然后是竹林之下的游乐，我也有幸能参预末座，随着叔夜他们游荡在山阳的醉生梦死中，数月不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嵇生早逝、阮公亡故、山公仕事、子期向道、刘公佯狂、小阮耽于酒色被贬。

昔我来，杨柳翠；今我往，雨雪霏。

我呢？我为时事所拘。四十年前的酒垆虽然很近，却又像隔着千重远山那般遥远。从洛阳到山阳、到弘农、到颍川，我从昔日的舞象少年到今日的古稀老人，在苍茫天地间兜兜转转千百回、却也寻不到旧友们的一丝踪迹，亦迷失了自己。 

泉下泥销骨，人间雪满头。

路过黄公酒垆那一天的阳光灿烂，抬眼是蓝得近乎透明的清澈，像极了此时颍川被暴雨梳洗过的天空。

我在雨后新翠的庭院中，慢慢阖上眼。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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